一曲当年动帝王，至今红颜归何处——读《水浒传》有感

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中，《三国演义》有智谋，《水浒传》有忠义，《西游记》多异趣，《红楼梦》多巧思。著名学者钱穆先生就文学的思想性角度提出《红楼梦》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名著，而是一部富于文学技巧的社会百科全书，他老人家对《三国演义》和《水浒传》赞许有加，引经据典令人不得不信服。但是，从我个人的情感出发，我最喜欢《红楼梦》，《水浒传》反而不肯多看，因为我不太理解作者的思想之片面性——他似乎对女性的评价不高，书中的女子不是漂亮的淫荡偷情（潘金莲之流），就是丑怪地脾气暴烈（孙二娘之流），偶有品貌端正且心性聪慧的好女子却被指给与她相差十万八千里的男子（如一丈扈三娘）。无怪香港作家李碧华女士在《女巫词典》中指梁山泊就是“gay佬集中营”。

作者施耐庵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对书中的女子着墨不多，大多沦为配角，且性格单一，从来都是绿叶衬红花，“有义无情”的《水浒传》反其道而行之。在众多的女性配角中，最让我感兴趣的不是满头珠翠遍体绫罗，水色也似后生的阎婆惜，也不是颠倒众生的潘金莲，更不是卖人肉包子的孙二娘，而是京师名妓李师师。在全书中，她的戏份也不多，只在宋江准备接受招安的时候巴巴地跑去和她会面，希望她同皇帝说和说和。在那细节中，作者让我面前出现了一个多才多艺的略带傲气的美丽女子，她娓娓说道，不卑不亢。在早几年前的电视剧《水浒传》中，与我同乡（衢州籍）的何晴出演了这一角色，扮相不错，但是我总觉得有些遗憾，因为她的李师师太柔弱了，没有傲气，少了点精神。及至后来《江山美人》中李师师再次出现，扮演者桥本丽香美则美矣，太现代，温情有余，少了很多古典的韵味。或者说。李师师根本就是不可重现的，她是天边的云彩，美过之后烟消云散再也不会有相同的云彩出现，也不可能有超过她的云彩出现。

之所以欣赏李师师，主要是因为她的品格高雅，颇有梅君之气，这对一个青楼女子来说，实在太难得了。

李师师父母早逝，不得已入籍。她通晓诗文，娴熟歌舞，13岁那年，她就以青倌人的姿态，挂牌应客，不久便名满汴京，号为“飞将军”。朝廷命官、文人雅士、王孙公子之流，都以一登其门为荣。李师师的艳名渐渐地传到了皇帝徽宗的耳朵里，他本就是个风雅的人物，艺术方面成绩卓著，可惜就是不大会理政。当即，便扮成商人出宫微服私访去了。宋徽宗以内宫藏的“紫茸二匹，霞叠二端，瑟瑟珠二颗，白金二十镒”作见面礼求见李师师，李师师却让他干等了半宿才身着素绢，不施脂粉地出来与他相见。未几，只弹了一首《平沙落雁》便即告退。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师师真的是个奇女子，虽在青楼却看恬淡了金银，对待出手阔措的客人也能傲慢清高，拿李碧华的话说就是“吊起来卖”！或许你会说她之所以傲慢是因为不知道徽宗的真实身份，但其实不然。因为过后有人同她说明，老鸨大吃一惊，她却气定神闲，不冷不淡地说：“只羡才华不羡官，别显得咱没见识。”

李师师就算是搁到现在准是一个商业女强人，因为她很懂得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也懂得男人的心理。在和徽宗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后，徽宗想接她进宫，她婉言拒绝，只肯徽宗挖了地道偶尔过来小坐。一个清楚自己身份的女子是聪明的，皇宫是古代女子的坟墓，葬送的是纯真和青春，以她微不足道的身份只怕前脚刚迈进宫门后脚就被权贵以保全皇家颜面为由喀嚓了。所以，她宁愿在妓院落脚，只要她在妓院徽宗就得惦记着，就有着后宫寂寞美人难以企及的恩宠。以这样的觉悟经商，只怕也是不大可能吃亏的。

李师师才情不错，与许多文人交往甚密。在张端义《贵耳录》、张邦基《墨庄漫录》中，都记载了她与大词人周邦彦、晁冲之的来往和诗词酬答。此外，她也关心政治，心忧天下。梁山泊归顺朝廷她可谓功不可没。

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身在乱世，美貌对一个女人里说是种负累。她自知财富会给自己带来灾难，便主动将自己的财富捐给河北作军饷，其后出家侍佛。及至“靖康之耻”，她被叛臣张邦昌找到，要她侍奉金主，她宁死不从，先是用金簪自刺喉咙，不死，又折断金簪吞下自杀。临死之前，她大骂张邦昌：“告以贱妓，蒙皇帝眷，宁一死无他志。若辈高爵厚禄，朝廷何负于汝，乃事事为斩灭宗社计? ”这样的结局是令所有人唏嘘的——这样的一个奇女子香消玉陨在乱世，那些曾经眷恋的达官贵人没有出来救她的，那些江湖豪客也没有对她拔刀相助的，至于徽宗则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总之，这样聪慧的女子是被乱世吞噬了，倾尽全力地辅佐了别人但是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我不知道她是否有怨恨过命运，怨恨过那些男人，但是我知道有很多后人是怜惜她的。

有这样的一首诗高度概括了她传奇的一生，每每读完我总是感伤红颜的命运。她若有灵，魂归何处？

芳迹依稀记汴梁，当年韵事久传扬；

紫宫有道通香窟，红粉多情恋上皇。

孰料胡儿驱铁马，竟教佳丽死红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