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尚能感到温暖 《这个杀手不太冷》观后

太经典的影片，一开始下笔就觉得难。不知道如何起头，就好像在里昂把炸弹引爆之后，产生在心里的长久无言。是不知所措的感觉。

从一开始，我就高估了马婷达本身的潜质。也许是她那种柔软妖媚的气质给了我“暗藏惊喜”的猜想。到头来，她终究还是一个在一次莽撞杀人计划中，需要里昂来拯救的小姑娘。

当然了，这或许正是她的魅力所在。花朵一样娇弱，欲为死去的弟弟报仇，又渴望得到一个与之年龄差距长达几十载春秋的男人的爱情。正因自小缺失父爱，才会有这样直率而近乎暴烈的索取吧。从始至终，马婷达想要的，无非是守护。直白一点，就是爱。

这个杀手不太冷——这个带着一丝戏谑语感的题目恰到好处地展露了一种深刻的怜悯之情。一个职业男杀手，一个在我国观众眼中刚成年的少女。这样一对致命的组合是电影得以铺展情节的关键所在。自幼无父无母的女孩马婷达与弟弟寄居在一户对他们并不友善的家庭里面。生活主题萦绕着毒品，混乱，打骂。粗暴的姐姐除了健身节目对其他似乎再不关心，而作为警员助手的父亲全身上下都是挥不去的猥琐气息，他甚至和母亲在早晨的浴室里都要发泄欲望。所有平静而粗糙的生活节奏终于被神经质的变态警官彻底打乱。因为下楼买食物，幸运地躲过了被枪杀的危险，她于无所适从中按响了里昂的门铃。于是这个一直以“邻居”身份与她同住在一幢楼里的男杀手，在打开门迎接这个女孩后，开始了内心由“冰冷”向“不太冷”转变的漫漫长途。

为波特曼的演技惊叹折服的最初，先是惊讶着这个法国女孩身上令人难以置信的，性感而娇弱的美。最有说服力的该是她那两条微微呈X形走路的腿了。这一块在夏日里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甚至是以义无反顾的姿态散发着青涩气息的。她分明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买了食物还需要双手捧住，一步一步踩着楼梯回家去。所以，对于她能把马婷达性格深处隐藏的暴躁、决绝与外在的柔嫩融合地如此恰到好处而感到震惊，也就事出有因了。很多时候，这个小女孩的情绪从低谷走向高潮或者从欣喜滑向恐惧的一瞬间，都禁不住让人感到一阵空荡荡的荒凉——

她擦着鼻血问里昂：“是否人生一直都是如此苦难？还是这些苦难只限于童年之中？”她刚刚被继父毒打，这样的疑问，超越了思想和年龄的界线，不合时宜地跳进脑海来了。里昂倒是答得异常简洁：“一生皆如此。”这一句，成了在他和马婷达身上一同实现了效力的箴言。

于是马婷达像是看透了什么，转而莞尔，自告奋勇下楼为里昂买牛奶去了。她那一瞬间的转变，着实让人浮起淡淡心痛。或许是我感叹于她对“人生多苦难”这一充满辩证的论断仅以一个转身的瞬间便接纳下来，并且毫无哀痛之感地踩上了去超级市场的路。对于年轻的心，大概活在当下，便是最真的人生——于马婷达而言，她是渴望脱离这种充满暴力和阴冷气氛的家庭生活的。但是在被里昂简短的结论告知，这是一生都难以摆脱的苦海，她反而获得了一种难言的解脱。既然毫无盼头，那就好好承受人生给予的所有遭遇。活在当下——在她眼里，当下最幸福的事情，就是为这个陌生而温暖的男人，带两瓶牛奶上来。她也不会意识到，今后的人生，为里昂倒牛奶，便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我大概数了数，波特曼在戏中哭泣的场景，共有6次。第一次在楼道口隔着木门向里昂乞求以及后来拿枪对着头部同里昂赌博的那一回，这两次最令我印象深刻。我也一度赞同很多人所说——戏中的女孩是自私的，是她引致了里昂最终的死亡。她一味索要，像一株只顾生长而忘了自己的刺会扎伤别人的玫瑰，绚烂夺目，也美到哀伤。可反过来想，如果马婷达不具备这些令人心寒颤栗的性格品质，她年幼遭受的诸多磨难，又何以在后来的人生里得到解释呢？她当然应该是个不顾一切的女人。她或许少了一段所谓的“少女”的成长体验。过早的独立、成熟，令她成了一个逼向凋逝边缘的花苞。影片中她第一次伤心的哭泣发生于枪杀事件现场。购物回来，面对弹孔明显的墙壁、玻璃，徒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好假装途经此处的人。扮作邻居里昂家的小女孩，去按里昂的门铃。这一个等待时间，的确令我坐立难安。马婷达的眼泪夺眶而出，背对着警察的脸庞泪水纵横。她对这里昂的门轻声呼喊：“Please open the door，please……”任谁听了都难免被酸涩之情冲击。那时的她具有的表情，带着恐惧和不顾一切的张力。这不顾一切，其实是“顾着一切”，为了生，为了已经失去的一切，她必须好好活下去。她渴望生存，于是哭泣。幸而屋门开启，马婷达的眼泪在释然的表情里缓缓落下，镜头里的她，被一派瞬间投下的光亮点燃了扭曲的面孔，不得不说导演为这一镜头增添了神圣的，像是佛光降临的隐喻之意。在光线的切换中，导演已经在暗示我们，里昂就是百里挑一，能够拯救这个女孩的天神。

对于马婷达以生命为赌注与里昂所做的赌博，让我明显感到埋在女孩骨子里的那份残忍。这一举动逼迫里昂卸下了坚硬的外壳，终究在多年杀戮暗战之后，坦承了内心最深的柔情——他不要她死。可是，不要她死，他自己呢？雇主东尼早已给出了一句有关里昂生命的咒语：“你不能轻易相信女人。”这句话最终成了里昂死亡的箴言。

在举枪对准脑门与里昂下赌之前，马婷达问：“如果我在你面前死了，你会怎么样？”里昂依旧简短地回答：“Nothing”让雷诺精湛的演技让我看到了他表现出来的细微窘迫——他终究是要向感情妥协的。

影片叙述到此，马婷达骨子里的寂寞与孤独早已展露无遗。她渴望爱、关怀，却因扭曲的成长而不懂得如何去要，只好凭借直觉固执索取。她开始懂得用自己的生命来博得一个男人的怜悯，她是有心机，却又是带着迫切的，脆弱的心理的。她可敌百将，又不堪一击。而杀手里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当然有故事，他说他曾经深爱过第一个女子，But he can’t be a good lover。他19岁杀人来到这座城市，习惯喝牛奶，身着遮不住脚踝的长裤。每日不忘照料那盆绿色植物——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银皇后。这些诡异的癖好透露着他混乱不安的内心脉络。他尤其不善于表达，只因他的工作本就不需要言语。消音器是比日常交流来得更能抚慰人心的东西。影片中的不少冷幽默也暗示着里昂冷血的外表下，掩藏的纯粹、单真的性格——马婷达突然说：“里昂，我好像是爱上你了。”他被突如其来的感情吓得把最爱的牛奶喷出口；他大声斥责马婷达：“你可以不要一直说OK吗？！”马婷达：“OK”里昂：“很好。”；在一次对马婷达的射杀练习中，对一个目标人物连发两弹番茄汁，任由此人惊慌询问，自己却在一旁若无其事地对马婷达嘱咐：“第二枪要射在目标的心脏或者肺部，这样才能确保他死亡。”等等这些令人情不自禁的细节——这样的里昂，有着令人欢喜的可爱。

整部冠以“枪战类动作影片”的电影，在内容的设置上，似乎把枪械的持有者——警察和杀手——到底谁是正方，谁是反派，定位地与常人理解正好相反。令人畏惧又让人情不自禁回味的变态警察，他杀人前会以诡异的姿态吞食白粉。他让人瞠目结舌的演技，使整部影片散发出一股倍感窒息的温柔与阴冷。马婷达的一路追寻以及里昂陪伴身侧的保护，却都是因他而起。这个眼神凌厉，机关算尽的警官最终在里昂的尸体上被炸得血肉横飞，尸骨无存。我说不清那是一种胜利的喜悦还是谢幕的悲凉，从头到尾，马婷达无非就是希望里昂帮她杀了这个不问青红，以子弹来发泄情绪的警察。最终，里昂呼应式地，在临死前将炸弹拉环放到了警察手里，说：“This is from Matinda…”他至死未忘，他的姑娘有这样一个心愿，此刻，他用生命帮她完成了。

忍不住在末尾掉下了眼泪。Shape of my heart的歌声，从舒缓而悠长的吉他声里切出来，像一把匕首直捅捅伸进内心。一时间感慨万千，难以自制。里昂的植物朋友还在，马婷达在被里昂送出弹火纷飞的大楼时，当作唯一的最长久的伴侣，或者说纪念，交给了马婷达。马婷达对他的怀念，也就此生生不息地缠绕在了绿色的植物叶片上。他对马婷达在分别前说的“I love you”也依然掷地有声。影片最后，马婷达回到学校，将里昂舍命送出的那盆植物种在了铺满阳光的草地上。那是一种对“居无定所”的生命终于获得“落叶归根”的命运提示。植物终于得以在安定的生活环境里接受光照。叶子之上，还保有着那么多年来，里昂倾心其上的无限眷恋。对于马婷达，她也要带着一个死去男人的爱上路了，她尚能感到来自男人的体温。这一次男人不再变老。他活着的时候，那个旅店的老板听闻自己和里昂是恋人，就气冲冲地把他们赶走。马婷达性感而无所顾忌的表情，永远在反抗着世俗与之无法获得沟通的目光。如今男人休息了，他不会再往前走了，也不必戴着滑稽的圆片墨镜，穿着露出了白袜子的卡其裤。唯有她健康成长，走到他所伫立的时间轴上。经历了一番腥风血雨，导演告诉我们的，是所有像里昂这样的社会背面人物，他们卑微，遭人唾弃，但是他们的心永远随着一盆植物也好一杯牛奶也罢，走在有着阳光的草地上，而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他们的所作所为，最终也会以或惨烈或平静的方式，得到偿赎。

可以相信，马婷达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去遇见里昂。如她所言：你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