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人生 ——读吴念真《这些人,那些事》
文/李敏
隔了好久他(父亲)才又问说:“回来时……高速公路有没有塞车?”
“没呢。”他说。
然后两个人就都沉默地望向过去是一望无际的稻田,而今确实四处耸立起别墅型农舍的田野。
暮色逐渐笼罩,他不经意地转头看向父亲时,没想到父亲正好也转头过来,静静地啜了一口酒之后仿佛很努力地在找话题,最后终于问说:“回来时……告诉公路有没有塞车?”
“没呢。”他依然这么回答他。
——摘自吴念真《这些人,那些事》之《圆满》
我一直很害怕那种“历经世事,看透风云”的人。在别人看来是大苦大痛,或者大乐大喜的事情,对他而言,总是像抽一根烟,慢吞吞吐出一口烟雾那样轻描淡写、不值一提。你最好不要跟他讲你的故事,否则你会被他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本来已经痛苦得要死,碰上他简直是兜头一盆冷水倒下来,彻底冷到心扉深处。
好在吴念真并不是这种人。相反,他似乎总是能够化身为故事的主人公,替他感受,替他言语,态度不轻佻,认认真真听完你的故事,又不似一般听故事那样的人随随便便把它写出来。你只要听他说,便能晓得他已经替你思考了无数遍,最后才把故事慎重地写下来,充满温情,字字真切。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吴念真把故事讲得这么好听的人。可是当我跑到他身后一探究竟之后,便不再惊讶于这个“发现”了。
在九月份出版的这本《这些人,那些事》的浅蓝色腰封上,说吴念真是“台湾最会讲故事的人”。另一行白色的字,则似问非问地说:“你要了解台湾的小说和电影,竟然不识吴念真?”噢?这位在微博上自称“老先生”的吴念真,真有这么大来头吗?
你要读一读他的书才会知道,这并非妄言。可是他讲故事的本领从哪儿来呢?或许他的名字会给你答案。
他说“念真”的由来,是因为初恋女友叫阿真,分手以后,他为了不再伤神,索性给自己取了个笔名,意为“不再想念阿真”。这真是个可爱的男人,不再想念一个人,不是要把她从自己的生活中抹掉吗?他的做法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把她变成自己的名字,这样“奇怪”的思维,也只有讲故事的人才会有吧。
了解台湾电影的人,不会对“吴念真”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他五获金马奖最佳编剧奖,两获亚太影展最佳编剧奖;他会写故事,同时也是个演员,从85年参演《青梅竹马》开始,到89年的《悲情城市》,再到2001年的《一一》和之后的《练习曲》;他执导的《多桑》,更是刻画了一代人的悲喜。
他出演《一一》这部电影男主角NJ,不像在“演戏”,更像是本色出演,本来这部电影拍摄的就是台湾日常生活中的琐事、普普通通的家事,吴念真带着他讲故事的感觉来参演,让电影变得更为传神,更加渗透人心。他不是在演,而是在讲,一个日常到不值得大肆渲染的、普通百姓的故事。因而也就不难理解,他为何能写得这么好了。
人说文如其人,且看电影里的吴念真,隐忍,温吞,为供职的公司赚不到钱而头痛,对家庭亦是尽心尽力,毫无怨言。他能把角色演得这么贴切,多多少少是生活中的本色使然,因此才能把他人和自己的故事写得这样好。这种好,令我在每看完一个或真实或杜撰的故事时,总有一股落泪的冲动,稍稍抑住,才能不让眼泪掉下来——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被一个男人的文字感动成这样,你因他的真切而觉得读到这样的故事是幸运,也因他讲每一个故事时的不加修饰,原原本本再现的真诚而觉得充满谢意。
因为他,我才能有这样的机会,去看别样人生中的风景,感受他笔下的人曾经所承受的,真实的苦痛和无言的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