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夫赎妇，成人之美

何明达，桂林人。商于岭南，挟资数千，频年折阅，耗其大半。旅况无聊，偶作狭邪游。至一所，曰巢云别馆。有*名翠莲，颇楚楚有致，何流连久之。忽见一妇自帘外过，淡妆素服，丰韵天然。何见而好焉，倩翠莲为之先容。翠莲曰：“是必无成。”问何故。曰：“伊因家难，鬻身于此。有能拔出污泥中者，则委身事之。若视作路旁柳，伊不屑也。”何曰：“若然，此女大有志节。宜询其颠末。”乃呼问之。妇自言：“谭氏，夫广西人，姓王名基。客游至此，娶妾甫两载，因事被逮于官，非百金不能出狱。妾念夫妇之义，自鬻以拯之。夫出囹圄，妾堕火坑矣。”言已泣下。何曰：“尔夫与吾同乡，吾不忍其家室流离。但不知尔夫已西归否？”曰：“闻犹未也。”何乃辞出。竟访得其夫，助资使赎妇以归。

市井细民有此高行，虽士夫或不及矣。

赏析：《何明达》（选自笔记小说集《耳邮》，清俞樾撰）叙述市井小民何明达热心好义，急人之困，助夫赎妇，让一对离散夫妇破镜重圆的故事，褒赞了他的“高行”。小说篇幅简短，文字雅洁，情节环环相扣，曲折有致，内容丰富。

开篇介绍了主人公何明达的籍贯、职业及经商境况，点明人物性格与故事情节发展的内在联系。因为是商人，所以家有饶资；因为连年经营不善，折本过半，所以心绪无聊，寻求情感寄托。“偶作狭邪游”，“偶”表明他是一时冲动，并非本性好狎、习惯如此。小说娓娓到来，入情入理，情节就此展开。

何明达东游西逛，来到巢云别馆寓居，与*女翠莲相好，翠莲“楚楚有致”，两人情好日密，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何明达因流连日久，得见一“淡妆素服，丰韵天然”的美丽少妇，即生爱慕之情，就托请翠莲作伐相认。“这是一定不会成功的！”翠莲语气坚定地说，给他当头泼了一瓢冷水，这为读者设置了一个悬念，人们也不禁要问：“何故？”既在*馆，焉能守身如玉，难道别有怀抱？“这个妇人家里遭难，卖身到这里，谁能帮她脱离火坑，她就情愿嫁给谁。如果把她当作这人攀来那人折的路边柳（*女），她是万万不答应的。”翠莲话里又卖了一关子，这个少妇家遭受了什么灾难，她按下不表，单说她性非路边柔柳，洁身自好，品格坚贞。翠莲了解妇人心愿，说明她们相识已久，知面知心，情同姊妹。她们称*院为“污泥中”、“火坑”，表明她们堕入此处均非人愿，实属无奈，背后都有一本酸楚的血泪史，她们的灵魂是崇高的。何明达得知这个情况后，虽己愿受挫，不气不恼，反而认定该妇人“大有志节”，心生敬慕之意，他由先前爱其美色到现在敬其志节，态度发生了质的转变，更加关切妇人的命运，决心“打破沙锅问到底”，小说情节继续发展。

何明达招来妇人仔细询问，妇人坦陈原委曲折，毫无隐瞒。我猜想：先前妇人“自帘外过”也许是有意为之，目的是让何明达看见，引起他的注意。她一心跳出火坑，脱离苦海，欲觅能够帮助她的人。她观察日久，察觉何明达不是个言辞浮夸行为放荡之人，而是志诚爽直值得依赖的汉子。何明达与少妇谭氏觌面问答，妇人说到凄苦处泪水夺眶而出：结婚两年，夫妻恩爱，夫陷囹圄，卖身救夫，夫获自由，已堕火坑。她的美丽、善良、重情、坚贞而又勇于自我牺牲的光彩形象跃然纸上，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啊！

何明达被谭氏的悲苦经历深深打动了，心灵得到了一次净化：有如此深明大义的女子，身为七尺男儿，又怎能存有非份之想，做出夺人之妻的龌龊事呢！于是果断地决定帮她寻夫。他说：“你的丈夫跟我是同乡，我不忍心看到你们夫妻离散，不得团聚。但不知道你丈夫是否回广西了？”“尔夫与吾同乡”在情节上照应开头，俗话说得好“朋友之妻不可欺”，大凡生意人是重乡情的，何况是在异地他乡巧遇的同乡呢！“不知尔夫已西归否？”宕开一笔，掀起波澜，发人深思：夫妻离别，音信依稀渺茫，丈夫获救出狱后流落何方？你知道是妻子卖身帮你脱离牢狱之灾的吗？你是在寻找妻子么？“闻犹未也”一句答话，让人浮想联翩：就谭氏来说，她情感上丢不下丈夫，一直在打听丈夫的消息，她从“小道”（从馆中闲人或来客中侧面打听）获得了丈夫未回老家的确切消息。从女子丈夫一方来说，王基仍在此地盘桓，做什么？也许是到处打听妻子的下落吧，他爱她，夫妇感情基础深厚牢固，这为后来能够获得大团圆的结局埋下伏笔。另外，谭氏为什么不通过“小道”把自己沦落风尘的境况带给丈夫，让丈夫来救她呢？在女子的潜意识里，她渴望团圆，象以前一样举案齐眉，但又觉得破镜难以重圆，丈夫能宽宥自己的做法吗？其实女子也不指望重圆，因为封建礼教容不了她，环境舆论压迫着她，她自认为是个“不干净”的人，无缘与丈夫重续情缘。她的内心是矛盾的、痛苦的！

何明达与王基素不相识，在茫茫的人世间找到他实属不易，然而他凭着自己的执着，不辞辛劳，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把他妻子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甚至可能会这样叮嘱他：你的妻子非常了不起，可爱可敬！她为救你作出莫大牺牲，你不能无情无义，赶快去营救！丈夫唯唯诺诺，然而囊中羞涩，无能为力，何明达慷慨解囊，襄助他赎回妻子，一对患难的夫妻终于回家团聚了。情节至此到了高潮，随即戛然而止。

后来呢？何明达是在巢云别馆厮混，还是猛然回头、重整旗鼓、专心经商呢，抑或是赎出翠莲喜结连理、比翼双飞了呢？你猜猜看。

小说最后把何明达与上层社会士大夫们作对比，突出他成人之美的高尚德行；同时给予封建士大夫们顺手一击，鞭挞了他们的秽行恶德，有讽刺现实的积极意义。这正是作品的主旨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