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三单元 细微之处见真情──从三处小对话看周朴园对周萍、周冲不同态度

当三十年后，鲁侍萍与周朴园在济南周公馆意外相遇，发生了一系列矛盾冲突之后，鲁侍萍拒绝了周朴园给她的青春损失补偿费，提出要见一见自己的大儿子、亲骨肉──周府大少爷周萍，周朴园让人请大少爷下楼来。剧本中写道：

周萍由饭厅上，见有人，想退回。

周朴园  （看周萍）不要走，萍儿！（望了一下侍萍。）
    周  萍  是，爸爸。
    周朴园 （指身侧）你站在这儿，（向大海）你这么只凭意气是不能交涉事情的。

此处的“看周萍”想来是饱含深情的，与“望了一下侍萍”和在一起显然有打量母子、看是否长得相似的意思，那一声“萍儿！”想来也应是从慈父口中出来的。“（指身侧）你站在这儿”显然为周萍规定了立身行事的准则，即不能乱动，要守规矩。此处向鲁大海所说的“你这么只凭意气是不能交涉事情的”似乎也包含了父亲的教诲在里边。

鲁大海愤怒地喊出“怎么矿上警察开枪打死三十个工人就白打了吗？（笑起来）哼，这是假的。你们自己假作的电报来离间我们的。你们这种卑鄙无赖的行为！”这时──

周  萍  （忍不住）你是谁？敢在这儿胡说？
    周朴园  没有你的话！（向大海）你就这样相信你那同来的几个代表吗？

此处周朴园为什么说“没有你的话”？是制止周萍的无礼，还是怕追究下去揭开“你是谁”的真相？

鲁大海如梦初醒，大骂：“这三个没有骨头的东西！他们把矿上的工人们又卖了！哼，你们这些不要脸的董事长，你们的钱这次又灵了。”这时──

周  萍  （怒）你混账！
    周朴园  不许多说话。（回头向大海）鲁大海，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说话──矿上已经把你开除了。

此时，周冲说了他在本节选中唯一的一句话：“爸爸，这是不公平的。”

周朴园  （向周冲）你少多嘴，出去！

这三个常常被人忽视的细节颇耐人寻味。

为什么对周萍说的“你是谁？敢在这儿胡说？”周朴园的回答是“没有你的话！”？

为什么对周萍说的“你混账！”周朴园的回答是“不许多说话”？

而对周冲所说的“爸爸，这是不公平的”，周朴园给他的回答是“你少多嘴，出去！”直接把他给赶了出去，剥夺了他的发言权？

认真思考，会发现，原来周萍与周冲发言时所站的阶级立场是不同的，这是周朴园对他们兄弟二人态度与处理方法不同的根本原因所在。

周朴园虽然两次“教训”周萍，阻止其说话，但因周萍始终站在自己这一方，所以顶多只是让他别“多嘴”（言下之意，恰当少说还是可以的），而没有把他给赶下去（这当然与后面剧情发展的需要有关）；而周冲的短短的一句“爸爸，这是不公平的”，却反映出他在关注社会的公平、正义，这明显地站在了周朴园的对立面，因而周朴园干脆而直接地剥夺了他的发言权、出场权。

从以上三处小对话可以清楚地看出周朴园的狡诈与伪善。对周萍，看似斥责、阻止，实则完全是表面文章，完全是做给鲁侍萍看的，他们实为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周朴园当然要让他留在台上，好为自己做个帮手。对周冲，则是简单的、粗暴的，直接打发他回后台休息去了，因为他有些新思想，和自己很不相同。对自己的大儿子鲁大海则有一个由表面关切、教诲到冷漠地毫不客气地开除，乃至最后厉声喝令他“下去”的过程，所有这些，无不反映出其伪善、狡诈的一面。

此外，剧中还有一个细节也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那便是当周萍冲向鲁大海，打了他两个嘴巴，当“仆人们一齐打大海，大海流了血”后──

周朴园  （厉声）不要打人！

那么，请问，当周萍打鲁大海时，你为什么不大喝一声“不要打人！”？当仆人们打鲁大海时，你为什么不大喝一声“不要打人！”？而偏偏要等到鲁大海被打得出了血，仆人们完全控制了鲁大海之后才来那么一声虚张声势的“不要打人”呢？这难道还不是因为“伪善与狡诈”吗？难道不是因为所处的阶级立场不同所致吗？

细微之处见精神，细微之处显性格。就是这短短的几句对白，鲁大海、周萍、周冲的性格差异被刻画了出来；从周朴园对待周萍、周冲的不同态度中，周朴园伪善、狡诈的嘴脸也被充分地暴露出来（从全剧来看，伪善、狡诈当然不是他的全部性格，他甚至还有好的一面呢）；同时，我们也为本剧作者曹禺先生的精细构思而叹服。

编辑短评：作者擅长细微分析，非常精彩。这些分析远远超出了教学参考书中的课文分析，属于精深独到的见解。这些精彩的分析所揭示的种种“必然性”，连剧本作者写作时也未必想到，因此本文丰富了作品的蕴涵。（刘真福）